咏梅：即将消失在记忆里的老国货

前几天润肤霜用尽了，上网淘货时，竟发现一批老国货，便下了单。忽然，一股曾经熟悉的香气在心中弥散。那老国货能有多老？或许和我的年纪一样，已经三十而立；又或者，早就超过我的年纪，如同我的母亲，甚至如我的祖母一般的岁月了。

祖母的护肤品，是极其简单的护肤品，一瓶简单的“咏梅牌奶液”，还有一盒“秋月”牌圆纸盒的檀香粉，在祖母的大柜子盖上，静静立在一排整整齐齐的装着木梳杂物的玻璃杯旁。“奶液”是淡粉色的玻璃瓶装，秋月粉盒子上画着嫦娥抱玉兔，两两相对着，仿佛亭亭玉立的少女半座半卧在一束梅花之下，暗香浮动间的恬静，令人觉得那么亲切。

已记不清那柜子是什么样子了，只记得柜门面上似是有人浓墨重彩的画了什么。那柜子祖母一用就是一辈子，从最初的崭新，到后来破旧，到最后祖母辞世后，那柜子被忘在老屋中，随着老屋坍圮拆除，最后也没摆脱被称拆掉的命运。

那柜门里面，曾经有我幼时写写画画的笔记，每一笔一划都是那么记忆深刻。直到老屋拆除的那一天，所有的故事都戛然而止，所有的记忆就断原地，也留在了原地。

祖母的离世很意料之中，又很出乎意料。我早已知晓她病入膏肓，却从未想过她走的那么突然。她去世那天我就守在她的身边，父母都去医院为她取药，就剩下我自己，眼睁睁看着她瞳孔散了，到最后咽气，却无能为力。

那时候的我，没有流泪，也没有嚎啕大哭，静静的看着她、陪着她，之后去找亲戚朋友、左邻右舍来帮忙，然后在一旁等着父母的回来。

父母回来后，我便没再看她一眼，只是振奋精神穿孝、守灵、烧纸上香、迎客送人，各项礼节一一不差，心里明知道她已经去世，却总情愿觉得她还没走。直到她入土前我见了她最后一眼，就仿佛睡在了那里，那样的安详。

葬下祖母后，回到家中的院子里，望着空荡荡的院子，再也止不住的泪水。那一刻我知道，我的奶奶再也回不来了。

十八岁的我，就这样硬生生的被逼着接受了她离开的事实，仿佛谁在心里硬生生剜去了一块，又塞进了一根尖刺，无时无刻不戳痛着你，可是你却没有余地喊疼，到后来竟不知道疼，默默的习惯了这一切。

祖母从生病，不到一年，就与世长辞，享年六十岁。她在病中时，时常会念叨起曾经有个瞎子给她算命，说她“六十大寿”。我不知道该说是迷信，还是巧合，又或者是所谓的“命”。我无法去置评、质问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。我只是时常想起她和祖父生活在老屋的点点滴滴，时长会想起她用的物件，会想起那条她穿了二十多年的黑裙子，会想起她的大铁洗脸盆，会想起她的小板凳和碗架，会想起他她烧火棍和大水缸，还有她养的猫、养的鹅，以及那些那时候她买过的“咏梅奶液”。

那些“咏梅奶液”都是在镇子上每十天一次的赶集买到的，买回来不舍得用，每次只倒出一泪滴大小的“奶液”。我记得那一瓶，当时好像售价才一元钱，她却舍不得用。

那时候的祖母，不过四十多岁。每天早起，她都会用“紫罗兰”牌子的香皂，洗干净脸之后涂上“奶液”，再拍上“秋月牌香粉”。之后系上她缝缝又补补的大黑围裙，开始了一天的劳作和生活。

祖母用“奶液”这事的源头，还得从我的老姑说起。在东北这地，老姑的意思就是最小的姑姑。老姑订婚那年，买了一瓶奶液。祖母用过后，直呼感觉自己的皱纹都开了。

那是她第一次用奶液，仿佛那一瓶奶液有着神奇的魔力，抚平了岁月在她脸上烙下的印记，也抚慰了那一颗婆娑的心。从此，她的柜子上多了一个粉红色的瓶子。

那时候的我，三五岁的年纪，许多事情不记得，却记得他的“奶液”。我喜欢那瓶子的造型，便在祖母用尽之后，与她要来装水玩。那瓶子，嗅一口都是“奶液”的味道。

“奶液”的味道，是祖母的味道，淡淡的梅花香，那样的好闻，一闻就是十数年。

幼时的我不知晓感慨人生，慢慢长大后总想标新立异，觉得一切“老国货”都“太土”、“太落后”，不如洋牌子的名号响亮，还有其中各种所谓的“科技”。

直到如今，各种外来的洋牌子用过后，才发现最实惠的也是最好用的，依旧是那些“老国货”，就如同那一代质朴的人。

一个品牌，是一个时代的缩影，讲述了一代人的大好年华。“咏梅牌”已经多年不见，如今翻来似是个老朋友。拧下瓶盖涂在脸上，眼前却浮现了祖母生前的点点滴滴。

在一个夏风微灼的日子，艳阳高照柳絮纷飞，奶奶走在去镇子的路上，一来一回六里的田路，她顶着一头细汗回到了家，卸下肩上的花布三角兜子，把新买回来的物件从里面一一拿出来放好，那里面还有一瓶淡粉色的“奶液”。